创作背景:
这首被热爱海子的人们格外喜爱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写于1989年1月13日.两个月后,1989年3月26日,海子在河北省山海关附近卧轨自杀.这一事件,使得这首诗表面的轻松欢快与实际内涵之间产生了某种分离.也许,正是从这首诗中,我们得以窥见诗人最后的生存思考.这个用心灵歌唱着的诗人,一直都在渴望倾听远离尘嚣的美丽回音,他与世俗的生活相隔遥远,甚而一生都在企图摆脱尘世的羁绊与牵累.20世纪80年代特殊的精神氛围,海子是一个与之密切相关的文化象征,代表了某种价值理念和精神原型:以超越现实的冲动和努力,审视个体生命的终极价值,质疑生存的本质和存在的理由为核心的激进的文化姿态和先锋意识.
内容简介: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似乎表明诗人要在尘世营造幸福的生活,但诗人又用实际行动拒斥了对生活的介入——这首诗,如果和诗人的具有诗歌史文本意义(或是作为诗歌文本的一种完成)的行为相比较,两个文本之间构成反讽式的分裂.在这首诗里,纯朴直白的诗句、清新明快的意象未能遮蔽诗人对于“幸福”的抒写中的内在分离和矛盾,对“幸福”的表述在诗歌情绪的延伸中产生了歧变.而诗中的自我申诉也构成反讽式的消解,呈现出诗人的生存及思考中无法逾越的困惑.
“从明天起”表示时间上的断裂,和过去、现在形成间隔,似乎意味着姿态和目光的转移;“从明天起”,语气的断然,像一个单纯的少年在下决心:“从明天起,我要如何如何……”然而诗人已选择了的理性自觉的心灵探索无法轻松地中断.
“做一个幸福的人”,作为一个具有自主自为能力的人,诗人自然有选择生活的自由,他可以选择去感受“幸福”.这里的“幸福”被限定在日常生活的意义范围内,主要指向满足日常欲望(物质的以及情感的)、享受世俗快乐,例如“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与亲人通信,等等.可以在“关心粮食和蔬菜”的过程中,感受日常生活本身包含的享受物质快乐、使人休闲放松的内容,欲望的满足具有接近幸福感的可能.从诗句表层含义看,似乎诗人正走出自我的心灵重轭,试图理解、接受、融入“每一个人”所能理解的“幸福”之中;但同时又矛盾重重.在诗人心目中,这种“幸福”更多是一种被体验的过程,它距离诗人苦苦追寻的理想境界仍很遥远——“幸福”在这里仍然是一个等同于世俗快乐的、在“尘世”中被追寻的东西(过程).“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和物质的短暂情人”(《祖国,或以梦为马》)的诗人不会停留、满足于此.这一点在第三章中得到明示.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告诉”意味着沟通,和人们交流、讨论关于幸福的感受和体验,没有了“每一阵风过/我们都互相致意/但没有人/听懂我们的言语”(舒婷《致橡树》)的清高和孤傲;“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我将告诉每一个人”,精炼地表述了一种体验:我们所能感受到的“幸福”,往往是在一瞬间,如同闪电一般的短暂;而就在“幸福”的那个瞬间,那种感受是如同闪电般的直击心灵,带来巨大的冲击.
这样的激情甚至引发了诗人要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个“温暖的名字”的浪漫想象与冲动,显示了一种“走近”、“亲近”的姿态.“在海子看来,由于现代文明的畸形,人们无论是在他们所处的时代还是在他们关乎历史的记忆的情境中,都日益丧失了对生命作为一种奇迹的感受能力.所以,他认为自己有责任通过诗歌来帮助我们恢复对生命的感受力.洋溢在海子的抒情诗中的种种奇妙而热烈的情感,都与这种审美判断有关.”(臧棣《向神话致意》).因而,这种亲近,更多是在与自我生命的内在意识对话,通过这种方式,诗人关心的仍是抽象的命题(这些抽象的命题和思考同样普遍存在于他的诗歌创作和诗歌观念的表述中),具有形而上的指向和自赋的使命感和神圣感,在表面的亲近中透着本真的孤绝.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诗人想象自己有这样一个既可以喂马劈柴关心粮食蔬菜的房子(在现实生活——尘世中的位置),又有一个超离生活之外,眺望大海(超越尘世的理想彼岸)的姿态和空间.也许,就像他喜爱的梭罗,在瓦尔登湖畔拥有的那座木屋.这句话在诗的首章末尾出现,表达了既能融入尘世的日常幸福,又保持作形而上之观照和思考的愿望;但在第三章末尾,同样的句子,加了“我只愿”这一表示祈使的词语,却表达了另外一种选择,面朝大海,同时就是背对尘世,他将“在尘世获得幸福”的祝福赠予“陌生人”(或者说是“每一个人”),自己还是坚守自我的空间和姿态.
“春天”,“春暖花开”都是诗人对“幸福”生活的想象之境;“春天”带来“光明的景色”,这是渴望“复活”的诗人(《春天,十个海子》)想走进的.
在关于“幸福”的感受和想象里,“马”同样是不可或缺的:“我无限的热爱着新的一日/今天的太阳今天的马今天的花楸树/使我健康富足拥有一生/从黎明到黄昏/阳光充足/胜过一切过去的诗”(《幸福的一日——致秋天的花楸树》).
但是,“马”在海子诗中又有特别的象征意义,他喜爱以“马”作为自己到达理想之境的载体,如“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和物质的短暂情人/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路上/万人都要将火熄灭我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此火为大开花落英于神圣的祖国/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我借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祖国,或以梦为马》);“青海湖上/我的孤独如天堂的马匹/(因此,天堂的马匹不远)”(《七月不远》)等等,“马”有时成为诗人高蹈理想的人格映证:“在长长的,孤独的光线中/只有主要的在前进/只有主要的仍然在前进/没有伙伴/没有他自己的伙伴/也没有受到天地的关怀”(诗剧《太阳》).因此,“马”在诗中出现,暗示着对尘世幸福留有怀疑,即刻准备出走的“先行者”姿态.
综观全诗,诗人对“幸福”的抒写有一个潜在的转移过程:在第一节,抒情主人公的简洁明快的表白“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似乎宣告了他面向尘世,开始了一系列的体验式的行动:喂马、劈柴、周游世界,关心粮食蔬菜等等;第二节诗人表述了“幸福”往往是一种瞬间的强烈体验,“幸福的闪电”,类似于本雅明描述的那种引起“震惊”感的“体验”(《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骑马周游世界(或这样的想念),甚或仅仅是关心粮食蔬菜,都会对尚未真正完全投入现世生活的诗人带来种种新奇的、触动平常心的体验.此在的“幸福”可以言说,是共同的经验,可以与他人交流、共享.而幸福的闪电所能告诉诗人的,诗人将乐于和别人分享的,本身不具备建立在个体独立而艰辛的探索基础上的独特意义,也无法从中实现主体意识.到了第三节,诗人最终从对幸福的渴望中间离出来,将自我和幸福的追求者区分开:“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愿你……”.“给”、“为”、“愿”都是表达祈愿、施与的动词,表明了诗人真诚祝福他人,但自己选择了离开、不介入、拒绝被尘世渗透的姿态和生存方式.诗中的“你们”最终变成了“他们”,成为对“他者”的观照.
在诗的起首的那种对“幸福”的渴望,以及“幸福”的所指,在诗中被不断地延宕和消解.生存和经验的封闭、局限状态,会助长现实虚空感;或者诗人只能将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