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时候,她常常会忘了自己是谁。
幽幽的忘川水总是那样静谧无声,冥间是个永远没有白天与黑夜,没有时间的地方,时间这种东西,只有在人间才是最为珍贵。而唯一能在没有时间的地方生根发芽的,也只有那代表死亡的花吧。
冥间永远是那样忙碌,忙碌到每个人都是机械的重复同样的动作。正如她,每天都是在舀水,煮汤,盛汤,然后劝每一个不愿意喝下的人喝下那碗浊汤。
“你说让我忘记,可你呢?你是否又忘记的了?”轮回的魂厉声问道,让她不由得一阵恍惚。
忘记?她早已忘记,又何须忘记。
[2.]
你想不想放假?
那个男人笑着问。
放假?
她有些疑惑的看着男人。
是啊是啊,放假呢。
男人笑得像个狐狸。
可以吗?
她问。
当然了,快点去吧。
男人催促道。
快点快点,迈过那个门就行了。
男人说道。
那扇门?
她想,她看过无数人饮下孟婆汤,无悲无喜的走进那扇门,在她的铺前曾经如何挣扎过,愤怒过,痛苦过,都抵不上那一碗汤的魔力。
人生如梦,醉梦黄粱。
一场梦后,尘归尘,土归土。
而她孟婆,只不过是端上一碗解酒汤而已
[3.]
孟婆走在西安,看车水马龙,是那样的陌生。
人间的变换真是大呢。她想。
由于不是人类,她只能悬浮在空中,以一个灵魂的姿态,看人间千姿百态。
她看见人们从一个个长方形的盒子钻出来或钻进去,然后盒子很快的走了。那速度比三途河水还要快。
她又看见各种颜色的光点亮黑夜,每个夜晚都比白天还要灿烂。
她还看见巨大的圆形,像她屋子边的那个水车一样的东西,一个个小箱子里面装着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他们趴在比最好的琉璃还有透明的东西上,俯瞰这个世界。
她不明白,人间明明那么好,为什么那些魂魄却死死不肯去投胎呢,宁愿在幽冥之地忍受千年的寂寞。
多年的黑暗世界,让她习惯于黑暗,让她本能的逃避光芒,她躲避着光芒,目光却牵连着光芒,一如以往,注视那个人。
那个人是谁呢。
她想。
他似乎是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衣,脸上一如以往的带着温和的笑。他无论面对什么事情都是那样的从容,云淡风轻。他像一面湖水,却始终没有风能打破宁静。
嗒。嗒。
一束手电筒照了过来。
“谁在那?”
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穿着制服,打着手电,提着警棍。就这样出现在过道上。被光线扫过的瞬间,那个男子的脸,与千年前的面孔重叠,一样的眼色,一样的坚毅,一样的冷静。
扶苏。
她想起了他。
然后。
那一眼便是永恒。
[4.]
那一年,孟家与姜家之间的树下,一个女娃在哭泣。
那个女娃虽然刚出生没几年,却长得意外的可爱,两家便决定一起养大这个孩子。
孩子一天天长大,出落的越来越漂亮,两家人更是悉心照顾她,也想着在她十六岁那年,给她找个好婆家。
可是,秦始皇发动天下选妃,凡是满了岁数却未成婚者,都有可能被召进宫。也是那年,她刚满十六。
中秋之夜,她独坐小院,自从诏令下达后,她便再也未离开过家。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她有些伤感。
就在那时,墙角传来沙沙声。
“嘘,姑娘别出声。”
他说道。
“我是躲官兵的,皇上要拉人修筑长城,正四处抓壮丁。”
他躲在葡萄架下,看不见身子,只是那一双眼睛,却分外的明亮。
“那你小心点,我去和爹爹说,让他们拦着。”
男人似乎笑了:“多谢姑娘。”
“无妨。”
门外传来了争吵声,还有东西摔碎的声音,她有些害怕,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
“莫怕。”男人安慰道。
一会儿,争吵声小了,官兵似乎已经离去。小院的门被打开,孟老爷与孟夫人走了进来。
“女儿,没事吧。唉。”
“爹爹,女儿没事。”
她笑道,老人点点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只是,她想,后院的那个人……那双眼睛……真是漂亮啊。
然而,事情并不是如同千古流传的故事一样,孟姜女并没有同那个人成亲,那个自称是万喜良的人,当夜便逃离了孟家。第二天,强盗来到了孟家,杀光了孟家所有人。那一夜,火光点亮了天空,唯有她从小深居幽院,鲜有人见过她,由丫鬟顶替,逃过一劫。
她躲在隔壁姜家的地窖里,躲了三天三夜,才敢出去,孟家已经消失,她成了孤儿。就在这时候,她又看见了那个人。那个叫万喜良的人。
只是那时候,万喜良正在和一个人交谈。
她想,她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人。就是那个人亲手杀了她的爹爹,杀了她的娘亲。一把火烧光了她的家。
然后,她听见那个人对万喜良说:“殿下。”
[5.]
再后来的事情,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她被发现了,那些人却没有杀她,而是把她关在一个屋子里面,每天都有人送饭菜,倒也饿不死。这样的日子她已经过了十六年,而此时却让她坐立难安。
万喜良倒是常来,有时候会和她一同喝酒,她感觉很不习惯。那一日,他喝的很醉,迷迷糊糊的。
“孟儿,别恨我。”
“我真的很累……他们要杀我……很多人都要杀我……”
“他们都不是真心的……他们都是为了别的……我不知道还能相信谁……”
“孟儿,只有在你这……我才能真的放松……”
“别离开我……别离开……”
一种莫名的情感涌上心头,淡淡的,涩涩的,就像这杯中的酒一样。
大概,这就是喜欢吧。或许,还有心疼……
[6.]
直到她死的那一刻,她都不知道那个人真正的名字。
[7.]
她死前不知道的,死后却统统知晓了。
他不叫万喜良,他叫扶苏,是秦朝太子。
她的爹娘,是他派人杀死的。
真相来的太过突然,让她无法接受。
纵使她是修行千年的孟婆。
所以,饮下孟婆汤的那一瞬,她是那么的决绝。
因为爱过,